【3 制造相遇】

  回到公寓以后，叶离下意识地想脱掉燕尾服外套，这才想起来自己临走前将外套丢给了林安。

  身上的衣服混合了一点会场上的酒气，叶离天生有点洁癖，回来之后就把马甲和衬衣脱下，随手丢到椅子上，拿了干净的衣服走到浴室。

  温热的水冲刷着身体，他忽然注意到自己手臂上方一道浅浅的指痕，恍然记起这似乎是两年前林安在他身上留下的，在那些永远不会消去的、狰狞的疤痕之中，这道细小的指痕是那么不起眼，却有别于伤害，是因着保护他才留下的。

  那一日，男人一颗子弹打落了他用来自尽的枪，随即就抱着他破窗离去，细碎的玻璃划伤抱着他的身体，男人却始终紧紧将他护在怀里，就连指尖都深深嵌进了他的皮肉里。

  两年前从帝国回到首都星之后，叶离就搬去了第七星区的公寓，没过多久，又被派往了无界区执行任务。

  两年的时间不算很漫长，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，和没有那个人的日子。当一切复归平静，他的生活自然也变得和大多数的联邦军官一样，辗转于危险之中，他知道那是联邦军人应当背负的责任。在帝国时那段炼狱一般的经历，让他在后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时，都不会再觉得恐惧。

  艾诺总说他不适合加入军队，或许他说的是对的，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，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坎坷艰难。

  两年前，艾诺最终还是去帝国将他带回了联邦，而林安则在跟随了烈焰军团两年之后回到了学院继续他的课业。男人的名字早已同他曾经的长官一起，从他的生命里淡了去，如果不是今晚的相遇，他或许就会渐渐将他忘记。

  无界区执行任务回来的他凑巧被学院邀请去舞会演奏，和林安的不期而遇并没有给他留下多深刻的印象，只是让他想起了一些关于艾诺的往事而已。

  洗完澡之后，叶离擦着湿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，无意中瞥见通讯终端上闪烁着最新消息，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。

  “谢谢你的衣服，很香。”

  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，不用猜也知道是谁。不过，他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？

  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不清，要不是足够了解林安，叶离恐怕会以为这是谁在对他进行某种骚扰。

  很香吗？

  叶离笑了笑，把通讯终端放了回去，没有回复，却是拿起丢在椅子上的马甲，轻轻嗅了一下，不禁有些茫然。除了酒的气味，还有什么别的味道吗？难道是哨兵的嗅觉比较灵敏，闻到了什么向导闻不到的味道？

  这一晚上叶离难得睡得安稳，尽管半夜里外面开始下雨，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梦，他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。

  好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地睡一觉了，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到了中午，差一点错过了和叶岚约定的见面时间。

  “白兰酒吧”是首都星专为军官提供的高级酒吧，叶离已经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，进去之后，才发现只有叶岚一个人按时到达，先前说好了不准迟到的林悦却偏偏不见人影。

  “林悦呢？”叶离左右张望了一圈后问道。

  “呃……”叶岚靠在吧台，难得含糊其辞，“好像……遇到点事吧，他晚点到。”

  “幸好。”叶离松了口气，第一反应不是“林悦也有迟到的时候”，而是自己免去了一劫，毕竟林悦的脾气就连他也是受不住的。

  “等等他好了。”叶岚将点好的酒推到他面前，却没有给自己点酒，没有段璟在的时候，他是滴酒不沾的，不过对于自己弟弟的喜好，还是知道一二的。

  叶岚为他点的朗姆酒度数不高，散发着淡淡的果香，口感相当柔和。其实叶岚并不知道叶离的酒量如何，就连叶离喜欢朗姆酒的事，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。

  酒吧的氛围令人迷醉，酒杯里的液体晃动着，映入眼眸，一半倒映出柔和的灯光，一半幻化作最炽烈的焰火。

  叶离默不作声地听着叶岚和他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，发现自己如今听到有关艾诺的种种已经再没了当年的感觉。

  一切都已经过去。无论是他和艾诺有过的往事，还是后来与兰斯洛特之间身不由己的纠缠，都已经彻底过去。

  “话说……他真是你男朋友？”叶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。

  “他？”叶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。

  “昨天晚上不是来了一群学院四年级的学生吗？身材很好的那个，”叶岚想了想，补充了一句，“我记得他就是那个……两年前在首都星，自称你男朋友的那个。”

  叶岚早就知道两年前他们是在演戏了，但昨晚看到两人交流的那一幕，他又有些怀疑起来了。

  “嗯？”意识到他说的人是林安，叶离迷离的双眼似乎清醒了一些。

  “他好像很关心你，昨晚跟林悦打听了你很多事。”叶岚一边斟酌着用词，一边观察着叶离的反应。

  天知道叶岚是怎样把事实扭曲得这么云淡风轻的。即便他是从林悦的描述里知道的这件事，都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对自己弟弟的关心有多强烈。

  这是性骚扰吧！直觉这样告诉叶岚，但当叶岚一想到那是由林悦带大的孩子……不用想了，绝对是没有节操和下限的！

  “以前一起执行过任务。”叶离抿了一口酒，淡淡回答着，没有想要隐瞒。

  “是吗……”叶岚若有所思地望着他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  气氛冷了下来，过了许久，叶离破天荒地主动开口：“他都问了些什么？”

  “你想知道？”叶岚心中一凛，却很快对自己产生了怀疑，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？

  “不太想，”叶离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静，“过多的好奇不会是好事。反正也不会伤害我，其他的也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。”

  尽管叶离表现得没有那么关心，叶岚却还是将他昨晚从林悦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他：“他问我……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，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，这两年执行任务有没有受伤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”叶离沉默着没有说话，一个人喝着闷酒，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暗涌的潮汐。

  “还有——”叶岚顿了一顿，注视着他说道，“你结合了没有。”

  叶离的动作一滞，被叶岚敏锐地捕捉到了。

  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，肩膀上的某道伤口似乎又开始疼了。

  叶离似自残一般猛然饮尽了杯中的酒，只觉得这酒吧内的黑暗要将他吞没。

  自己真的已经忘了他吗？肩膀上那道伤口是艾诺亲手铸成的，他从未让它真正愈合过。每当伤口长出新的皮肉，他都会重新将伤口割破，让汩汩流动的血液时时刻刻提醒自己，这个男人当初是怎么对待他的。

  最后一次相见，自己的枪抵上深爱男人的胸膛，手指却止不住颤抖，迟迟没有动静。终究是下不了手，他知道，早已知道，或许在放弃和林安一起逃生的时候，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，并且不想、不敢面对，怕意识到自己的每个下场都是出于甘愿，于是再也没有怨恨他的资格。

  到那一刻，死，再没了当年的倔强，不过是对这个人的报复而已。

  是犹豫，也是一再的退让。

  联邦军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拾着无界区的入侵者，敌军慌乱撤离，炮火几乎是与他擦着肩在身边炸开。

  看见艾诺那个瞬间，叶离感觉自己的心动摇了，软弱的情绪攀上心头，甚至有个声音一遍遍尝试着说服自己，过去种种真的只是不得已而已。

  “我不会追究柯雷的死和你故意谎报军情的事，回到军部以后，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。”

  “我该谢谢你吗？”叶离苦笑着抬起头来，对视间，眼底俱是对自己多年深情的嘲笑。

  “这些年来，我多少愧对你。”艾诺叹了口气，伸手想要揽他的肩，眼中藏了数不清的情愫，无一不是在告诉他：我对你并非绝情绝义，否则，这一次又为什么会来找你？

  叶离咬紧牙，肩膀上的伤再度疼了起来，逼迫着他朝后退了一步，哪怕这些年来，他是多么渴望这样一个来自于这个男人的拥抱。

  “那么，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？”叶离冷笑着，撩下肩头的衣服，无数堆叠起来的狰狞疤痕，来自于同一处的伤口。

  “艾诺，在兰斯洛特身边的五年里，我是真的想过，要背叛联邦，背叛你。”望见他眼中罕见的落寞，叶离只觉得无比讽刺，那一刻他的心也和肩膀伤一样滴着血，他向来狠心，尤其是对自己。

  肩膀上丑恶的伤痕触目惊心，是日日夜夜的痛不欲生，是他对自己的惩罚，也是提醒。只要能让恨意不熄灭，怎么伤害自己都不为过。

  “原来，你真的这么恨我……”艾诺低声喃喃着，低下去的声音犹如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。军部演奏会上绚烂璀璨的初遇，军事学院四年的期待与等待，带他进入烈焰军团时的承诺，和后来毅然决然的牺牲，都如同指尖遗漏的沙，在这叹息声中远去了。

  一时间，就连艾诺也有些伤神。

  是啊，难道不该恨吗？

  这些年来，他一个人深入最危险的潭穴，与最残酷的恶魔为伍，就像一个不怕损毁的冰冷机器一样执行着他所分配的每个任务。

  而自己却一直眼睁睁看着。是不信，是误会，是责备，是他亲手将这感情斩断。

  “我们……”艾诺只说了两个字，就意识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意义，叶离不会和他在一起，或许今生再也不会。

  “那么你认为，我该怎么做呢？”艾诺苦笑着问道，素来刚毅无情的面庞上竟也多了一抹深深的哀伤。

  一句话问进叶离心底，让他哑口无言。

  该怎么做？

  索性对自己再狠心一点，还是对自己仁慈一点？

  积压的情绪如同洪水猛兽，几乎就要冲破心底那一道阀门。

  那么就任由它将自己吞没吧。

  叶离转过身去，想麻烦吧台的小哥给自己续酒，不料还没来得及出声，就有一只手绕过他的身体，将他的酒杯夺了过去。

  “酒喝太多伤身体。”

  【4 牵挂】

  男人的声音很纯净，又因为明显放得很温柔的语气，让叶离产生一种他在关心自己的感觉。

  叶离一抬眼，对上林安那双迷死人的桃花眼，眼角微微上扬，似乎在笑，眸子里的认真连一旁的叶岚都不禁有些动容。

  就这么对峙了三秒，叶离竟真的被他说服了，没有把酒杯要回去。

  叶岚皱了皱眉头，下意识地看向林悦，却收到了对方疑惑的目光，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。帮着自己侄子勾搭他弟弟这种事，林悦应该……做不出来吧？